终南令社由生活在西安的七位诗人于2019年冬发起成立，旨在探索以尽可能轻简的短制来呈现的现代汉诗。核心成员有萌萌、治国、雪雪、安娟、宁刚、之道、吕刚。令社诸人约定，创作以三行为中心（比绝句少一行，以示谦敬），短则一二行，长则五六行的无题短诗，并名之为“令”。依前人作诗、填词、度曲之说，称此为“制令”。这样的约定使得《到林间云上去：七人令选》（陕西人民出版社2024年版）不同于当下其他诗歌总集，如此别开生面的创新无疑不是大胆的尝试，相信未来也必定引人喝彩。因此，用简洁的语言表达丰富的感情绝非易事。
其中，诗人雪雪巧妙将音乐寓于诗歌之中，做到了言有尽而意无穷，留给读者很大的想象空间，这种留白式的创作带给读者无限遐想。
我们知道，《诗经》是我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以歌谣的形式流传至今，而且是用于歌唱和配合舞蹈表演。诗经中的《风》出自各地民歌，是《诗经》中的精华。其中，有对美好爱情、辛勤劳动的吟唱，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关雎》），“夙兴夜寐，靡有朝矣”（《氓》）。也有怀念故土、思念征人的怨叹，如“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夭》），“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风雨》）其诗朴素自然，质纯无华，这样的表达方式往往最能打动人心。《毛诗序》：“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这也说明了语言的有限，由身体的舞姿去弥补。所谓“意翻空而新奇，言征实而难巧”说的正是这个道理。确实，当我们遇到所表达的情感难以言表时，通常会配加一些肢体语言，令人加深印象。而以音乐的形式呈现是更为直观明朗的表达方式。
南朝刘勰《文心雕龙·乐府》说：“夫乐本心术，故响浃肌髓。”意思是，音乐本来是表达人的思想感情的，所以它能透入人的心灵深处。白居易在《与元九书》也提到，“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文章应该为时事而著作，诗歌应该为现实而创作。从雪雪的诗歌来看，不难推测她是一位热衷音乐的感性诗人，她的诗中不止一次提及音乐，而一首首歌也是解锁她诗的一把把钥匙。她的音乐品味，也折射出她本身独有的品格特质，丰富的感情或许就寄托其中。
比如：
父亲用中阮弹奏《枉凝眉》
烟雨中，终南山
轮廓模糊
《枉凝眉》是86版《红楼梦》的主题曲。“枉”是徒然、白费的意思，“凝眉”则有忧愁、皱眉之意。“枉凝眉”也见于《红楼梦》第五回，是警幻仙姑编曲十二支中的第三首。随着父亲阮声恬静、柔和、富有诗意的音色响起，不禁让人心中生起对贾、林爱情悲剧的感慨和同情。“一个是阆宛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可惜“心事终虚化”。细雨如丝，愁绪萦绕，缠绵不断，终南山轮廓逐渐模糊。与其说是烟雨白雾将终南山笼罩得看不清虚实，不如说是雪雪当时身临其境，眼里噙满泪光而模糊了视线。雪雪笔意轻盈，不加华丽词藻，将内心突如其来的悲情巧妙隐藏在一首歌中，透入人的心灵深处。可谓飞鸟行空，不着痕迹，有《诗经》之遗风。
再看有关李宗盛的这首：
夜晚听李宗盛
马路边看车来车往
流泪
城市夜晚喧嚣的街头车水马龙，但雪雪内心大抵是孤独的。听李宗盛的歌聊以自慰。李宗盛是华语乐坛极具影响力的人物，他独特的口语化演唱风格，以一种喋喋不休的方式，将对爱情、都市、人生的深刻见解融入歌曲中。加之他醇厚的嗓音，一开口便令人感动，像一个老友在你身旁侃侃而谈，抚慰你受伤的心。或许是《当爱已成往事》：“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里”，勾起了雪雪的感伤之情，一路的种种经历和遭遇使人不堪回首，纵使明白“人生长恨水长东”，仍放不下心中执念；亦或是《山丘》:“向情爱的挑逗，命运的左右，不自量力地还手，直至死方休”点燃了雪雪处于困境中的斗争精神。柴米油盐的生活固然会让人身心俱疲，但是朋友的关心、家人的关爱、爱人的陪伴也见证了生活的美好，便又重拾心情、整装待发。音乐总是能慰藉人心灵，当中的某句歌词亦能让人感同身受、潸然落泪。
最后，再看有关久石让的这首：
夏日黄昏，听久石让
梧桐树下的少年
骑行而过
如白马
黄昏、音乐、梧桐、少年、白马意象在短短几行字中出现，营造出夕阳下少年英姿飒爽闯天涯的意境，与姜文电影《让子弹飞》中结尾“长亭外古道边”张麻子孤身骑白马追火车的意气风发有异曲同工之妙。纵使身边的兄弟离自己而去，自己仍然要跨马扬鞭，如同当初的少年一样保留一颗赤子之心去驱除邪恶、捍卫正义，有“英雄出少年”的激昂奋进。此情此景，再配上久石让的音乐乃点睛之笔，脑海中似乎又再次响起久让石《太阳照常升起》的旋律，令人感动。值得一提的是，久石让的音乐作品风格多样，既有“铁骑突出刀枪鸣”的磅礴气势，《太阳照常升起》的前奏一响起，空灵奇幻的曲风直击灵魂；也有“小弦切切如私语”的如沐春风，《菊次郎的夏天》钢琴曲，每一次的抬手与敲击都是对杰出音乐的雕刻。总之，久石让的曲风不拘一格，每首曲子都能给人带来不一样的感受和惊喜。
由此可见，雪雪不仅擅长写诗，更独具匠心，将音乐与诗歌融为一炉，通过其创作将之表现出来，这在终南令社七位诗人的作品中所独有的。在保留诗歌原有体式的基础上，通过自己熟悉的元素，营造出风格殊异的意境，让读者在感受到诗歌美的同时也能享受音乐给心灵带来的震撼与感动，是我从《到林间云上去：七人令选》“雪雪卷”中所看到的独异之美。
作者系滇西科技师范学院人文学院2022级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生。
本文受到胡辉老师的指导，在此致谢。
